莫少珩来到乌衣巷的时候, 时间刚刚好。
南离的使团已经等在那里了,为首的正是顾九思。
周围也围了不少百姓,估计是来看热闹的。
莫少珩对南一说了一句, “你留在马车上别露头。”
以南一的机灵劲,自然知道怎么做。
莫少珩这才下车。
周围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莫少珩真的过了七日之约来赴这场文斗了。
莫少珩对顾九思拱手, “见过老师。”
顾九思冷哼了一声, 并不作答, 他仅是来看热闹。
莫少珩颇为有些尴尬, 然后又看向乌衣巷街道两旁的铺子。
昨日他将文斗的地方定在乌衣巷,目的就是让看热闹的人进入这条街。
看看,人的确是进来了好一些。
只是看向铺子, 依旧除了掌柜小伙计, 啥人也没有。
莫少珩“”
叹了一口气,得, 也算进了一步不是,至少街道上不再是树叶飘落空无一人。
正了正身,现在天色已至正午。
这时, 南离使团中一个青须文士走了出来, 这人名叫王之翰, 在南离也是十分了不得的名士,极其擅长诗词。
王之翰行, “午时已到,文斗是否可以开始了”
莫少珩点了点头, “不过我可以让南离出题,但文斗的方式由我决定如何”
王之翰“”
文斗的方式
文斗的方式其实有很多,但总体来说, 也就是围绕出的题目,各自作诗词,最终都是以诗词的好坏决定结果。
让他南离出题,自然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了。
王之翰看向身后,南离使团的人点了点头。
昨日莫少珩应下不以在南离所学来比这场文斗,对他们的名声多有影响,如今又让他们南离出题,若他们还不应下对方的要求,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王之翰问道“怎么比”
围观的众人也竖起了耳朵。
若这样莫少珩都能赢,他们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少珩脸上露出了狂放的笑容,手抚在了琴弦上,是一首来自先贤巨著霞外神品中收录的一首离骚。
一时间,琴声烂漫,文人骚客,士子风流的风雅和洒脱尽展现在了莫少珩身上了一般。
放浪而不羁,纵情而不俗,如醉生梦死,超凡而洒脱,傲骨于世,是为名士风流。
声音狂放到了极点,“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之一身所学诗文皆来自南离,今日恩师当前,若以此所学来战南离,岂是读书人所为”
声音高亢,傲骨凌然,让众人心中震动不已。
难到莫少珩真不以诗文战诗文
要是他输了,他那临江仙的传说,北凉第一才子的名声定是要受损的。
南离的几个少年也是心中一震,这样的少师,所有恩情都要放在心上的少师,当初为何又要做出那样的不忠不仁的事情来。
南离使团的人也张了张嘴,他们本来以此为挟,不过是想给莫少珩莫大的压力,没想到莫少珩竟真的应了。
顾九思也是双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世间之人多薄情,真正在大难临头时还能将恩义放在心头的实在太少了。
有的人在所有人看来或许愚蠢到了极致,但又不得不承认,虽然愚蠢却拥有这世上最高贵的灵魂。
众人在莫少珩的声音中沉默了。
竟将这样的人逼到了如此的地步。
莫少珩这是要高傲的认输了吗
有的人哪怕输了也要站着输,哪怕输了也不失读书人的风气风骨。
结果莫少珩话锋一转,“我不用在南离所学的诗文,我用自小学自先圣的圣贤之言和你们比总可以了吧。”
读书人从小学习先圣典籍,不解文不释义的话,又可以被称为是先贤亲自所传,这也算读书人的一种浪漫,自然也能称得上不算是在南离所学。
众人还在感动的表情直接凝固了。
南离使团的表情也僵硬了。
顾九思的手也不抖了,这个这个投机取巧的小狐狸。
只比明经的确符合了这场文斗的要求,也避免了莫少珩不能作诗写词的尴尬处境。
莫少珩继续道,“我这有一专为比试明经设计的飞花令游戏。”
“我邀请的百人团组成了飞花令阵,她们现在就在街道两边的楼上。”
“规则很简单,我们骑马从街道上经过,闯这百人团。”
“谁闯过的人数越多,算赢。”
也就是楼上之人抛令,由莫少珩和王之翰同时接令,然后楼上百人团接令,如此反复,百人团若是无法接令,可以跳至下一人继续接,但莫少珩和王之翰不能,谁答不出自然算谁输。
反正比斗的方式由莫少珩说了算,南离的人也是答应了的。
王之翰“”
看了一眼莫少珩,竟然被对方使用这等方式巧妙地避开了他们出的难题。
不过,由他们南离出题,他们还是占了便宜的。
莫少珩脸上带笑,不过是和南离的一场比试,他还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另有目的。
看了一眼街道两边紧闭窗户的窗口。
这时,有人牵了两匹马过来。
两人上了马,立于街头。
众人这才从莫少珩的“投机取巧”中反应过来,亏得他们刚才还稍微感动了一下,不过马上又被这新奇的游戏所吸引。
规则的确简单,哪怕他们一听也就大概懂了。
但莫少珩哪里找来的百人团
按规则,百人团在莫少珩和王之翰接令后,也是要接令的。
若不能熟读先圣典籍,岂不是很容易就能让莫少珩和王之翰通过这个什么飞花令阵,比试就会变得没多少意义。
正想着,这时莫少珩说道,“开始吧。”
手在琴弦上划过,春雷嗡鸣,似一种开始的信号。
楼上,紧闭的窗户,缓缓打开,众人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然后整个现场都安静了一瞬间。
嘴巴张得怎么也合不拢了。
他们看错了吗
甚至怀疑的揉了揉眼睛。
王之翰也懵了,莫少珩什么意思
打开窗户的明明全是身着华彩衣裙的女子啊
北凉贵女
莫少珩的百人飞花令阵是由女子组成的
正要哗然,这时,整齐明亮如同黄鹂一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北凉女子,生来便是高山而非溪流,当于群山之巅俯瞰沟壑。”注原句出自张桂梅女士的女高校训。
“我北凉女子,亦能身着红妆,驰骋沙场,巾帼何许让须眉。”
“我北凉女子”
声浪带着独特的音色,第一次真正的在众人面前冲刷着看不见的禁锢。
赵焰秋本也是来看热闹的,但看着那窗口的一抹如寒雪中的红妆,直接懵了。
他看到了什么,这这是他北凉长公主啊。
这要是传到了圣人耳中,还不得拔了莫少珩的皮。
也有人发出不少惊呼,因为他们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平时在他们眼中,家里温柔恰然的妹子,子女,现在现在竟然俨然一副博学才女之姿站在窗前。
多少人,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都不自知。
不是吧看错了吧不可能吧
但天天呆在自家府邸,天天见面的自家妹子,子女,哪有认错的可能。
但明明应该十分熟悉的人,现在这一刻,他们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还有,这明明是一群女子整齐的朗声,为何竟然让他们觉得如此的震撼人心
或许也正是由一群女子发出,所以才有了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
生来便是高山而非溪流,当于群山之巅俯瞰沟壑
他北凉贵女,从一出生定是娇贵的,但是吧但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朗出,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呆滞了。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震撼。
莫少珩也是一叹,上次他去长公主那里,这些北凉贵女多生感叹。
她们十分喜欢她们的诗词百人团,但却只能自娱自乐,不敢示人之前,多有遗憾。
每次都只能偷偷摸摸,时间一久,心中自然颇多淤积,为何她们女子连自己小小的一个爱好都要偷偷摸摸,她们明明也没做什么违背公序良德的事情。
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莫少珩当时听着也颇为感叹,世道艰难,对女子更甚。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强行与整个世俗礼教抗衡,别说他做不到,连圣人都得三思。
除非恰逢其会,做到天衣无缝,不让任何人能拿出把柄说事,一点一点的撬动这个世俗的不公。
恰好,昨天南离使团的人居然使计,让他不用诗文进行文斗,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明经,想到了长公主的女子百人团。
若是平时,拉出这个女子百人团,莫少珩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其他人怕是就不这么想了,特别是那些思想老旧的老古板。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这女子百人团出来是为北凉争光的,要是她们赢了,谁还敢说三道四
要是真有人敢说,直接怼回去,你那么本事,你为北凉争光去,去和南离的名士文斗去,看看你们能不能战胜了南离名士。
要是做不到,用莫少珩的话来说,就是没本事少哔哔。
莫少珩昨日修书一封,让人送去长公主那里,本是打着询问的意思。
结果,这些北凉贵女比莫少珩还激动,她们早就不想偷偷摸摸地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也就有了现在,这一群站在窗前,连她们的亲朋好友都差点认不出来的高岭之花。
王之翰作为比斗的人,最先反应过来,“这是我南离和北凉的名士之争,你居然让一群女子”
话还没说完,莫少珩就道,“我北凉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再说九思公都没有反对,你为何如此气急败坏”
顾九思“”
他只是还没有回过神而已。
这时,楼上,一身红妆的长公主赵瑾禾开口道,“古人独爱飞花令,今人又做贴题诗,两位今日来闯我这飞花令阵,祝两位旗开得胜,天下传名。”
言语稍显冷清,又不失从容。
倒不失一个不错的主持人。
这样的赵瑾禾也是这女子百人团的一颗定心丸。
接着道,“午时已到,比试开始,请南离使团出题,每人答题时间为三十息。”
王之翰“”
莫少珩说了一句“怕了不成”
王之翰眉头一皱,其实刚才南离使团已经商量好题目了,心中道,就算出丑也是北凉出丑,和他南离有什么关系。
既然北凉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一群女子而已,能有什么才学。
王之翰说道,“就以花为题。”
赵瑾禾的声音传来,“按照飞花令阵的规矩,由我先抛令,两位请接令。”
“唯有凡花最灿烂,花开之时天下知。”注本章诗句皆由肥皂改写捂脸
句中出现了两个花字,算是给出了选择,只要接令的诗句的“花”字在这两个位置的任一处都算对。
作为第一个抛令的句子,的确不错。
莫少珩直接答了一句,“花开时满山花开,花落时遍地花落。”
一开始,对于饱读史书的国之名士,的确显得简单。
王之翰几乎也没有思考,直接道,“芙蓉账中不知年,花香扑鼻方知春。”
楼上第二名女子,几乎也不间断地接下来了下一句,“镜中云鬓金步摇,花颜似花比花娇。”
比试开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见街道上,莫少珩和王之翰骑在马上,都没有停留地开始往前面行进。
嘴中圣贤诗句不断。
马匹路过街道两边的小楼,楼上亦是女子独特的声音朗出诗句。
颇有一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
众人“”
原来这游戏是这么玩的啊。
闯这飞花令阵,竟然能让人意气风发到这种程度,高头大马过街巷,比成亲也差不多了。
要是表现得极好,名传凉京也是极为有可能的。
读书人嘛,无论是默默无闻者,还是名士,都是好名声的。
就比如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闯阵之人。
众人不由得跟在两匹马后。
一人一句,竟让人看得激动无比。
特别是,几乎没有任何人在犹豫的抛令接令。
赏心悦目,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采。
让人惊讶的是,楼上的北凉贵女,一个个亦是作答如流,给人一种半点不落下风的感觉。
这就是他们北凉贵女
平时一个个待在闺阁不出门,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般厉害了。
贵勋家里的女子也是会识字的,会读一些诗文作为乐趣,但也仅此而已。
有人除了看莫少珩和王之翰,也紧张地看着楼上的北凉贵女。
因为马上就要轮到他们家女儿了啊,他们这心里有些期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明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但又希望自家府邸的女子能顺利的对应,这是和南离名士之争。
无论是什么心态,马都在不断的向前。
众人也越来越惊讶,特别是百人团过半的时候,这些观众中也很多都是读书人,他们何尝不是在跟着接令,但越来越吃力,甚至很多早就出现无法接令的情况了。
这个飞花令阵当真不简单,前面看似轻松,后面却越来越难。
楼上的北凉贵女虽然速度越来越慢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知为何,有一种完全刷新了他们认知的感觉。
还好,随着继续前进,有部分女子因为无法接令开始跳过了,不然非得让他们怀疑人生。
但,这已经震惊得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继续向前推进,在众人越看越精彩,百人团也过了大半的时候。
这时,王之翰也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他虽然也自负强记博识,但能用的先贤诗句,还是“花”字固定在固定位置的诗句越来越少。
莫少珩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看得着实让人生气,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装的。
王之翰想了一会继续作答,的确不愧是知名的名士。
莫少珩作答的速度不变。
众人“”
也太看不起人了,哪怕你假装犹豫一下也好。
但这般恣意方显潇洒。
王之翰额头带了汗,他需要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
百人团竟要快闯过了,楼上的北凉贵女也紧张到了极点,这一次她们必须赢,这样她们才能有理由以后光明正大的玩她们的诗词大会。
莫少珩眼睛转了一下,要是被这王之翰闯过了百人团,岂不是只能算平手
这可不行。
突然弯腰小声对旁边牵马的老兵说了一句。
老兵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莫少珩。
王之翰也通过了这一次接令,等轮到莫少珩的时候,莫少珩第一次作出了思考状。
王之翰一愣,然后心道,这才对嘛,不然他真以为莫少珩直接将书塞进了脑子里面。
这时,那牵马的老兵突然大声出声了,“三十,二九,二八”
看热闹的人“”
飞花令的规则是每人的作答时间是三十息,大家一开始也是在心里默数而已。
这个老兵怎么回事
激动得都数出来了
但特么的你是镇北王府的人啊,现在是莫少珩作答的时间,你这岂不是
听得人手都在发抖,好歹莫少珩现在代表的是北凉名士斗南离啊。
你在王之翰的时候数数也好啊。
莫少珩一笑,在数到十五的时候作答。
轮到王之翰了。
老兵继续大声计时。
王之翰“”
众人“”
莫少珩还对王之翰眨了眨眼睛,“总得有人计时不是。”
众人眼睛直眨巴。
的确公平,因为无论谁答题,他都记时,这样也公允,免得有人拖延时间还不认。
只是,故意的吧。
王之翰“”
不知道为何,心里竟然越来越紧张,特别是报数的时候,特别是报的数越来越少的时候。
而且,莫少珩又开始丝毫不迟疑的答题了,刚才明明在寒酸人。
王之翰额头的汗水都忍不住直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天气热。
三十息太少了。
终于在百人团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的时候。
“十,九,八”
竟然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一样,甚至跟着小声念了起来。
特么的也太刺激了,明明这是文斗啊。
莫少珩怎么每次弄出来的“游戏”都这么牵动人心。
“一”
哗
赢了,他们北凉又赢了。
虽然在莫少珩将比斗的方式变成了明经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一场不可能赢的文斗已经有了赢的希望。
莫少珩能赢,似乎也在大家预料之中。
让他们实在意料不到的,是
众人不由得抬头看向了他们北凉的高岭之花。
这样的北凉贵女似乎也不错啊,为他们北凉争了光。